赵孝谦 08

 在百川口三年，赵孝谦升为副将军，跟随李将军打了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战，分别收复了林明州、姚石城等之前被侵占的地方，也守住了最重要的边疆地区。除了钟子砚为军中最重要的军师之一，沈家公子沈琰也参军其中。虽然赵孝谦没有娶沈琰的妹妹曾经让两人的关系有些尴尬，但战场上不是敌人便是朋友，历经几番出生入死，大家早已成为亲密的战友。

春去冬来，赵孝谦陆续收到谢小满的信，得知她已经去了汴都，还成了教书先生。赵孝谦把收到的来信都珍而重之地收好，虽然信上的每个字他都已经记得清清楚楚、倒背如流。可是每次赵孝谦的回信只有简短两个字：平安。

他没有撒谎，在军中受伤本是等闲事，至少他现在眼睛胳膊双腿健全，还有能力打战。唯一一次哮喘发作，是到了百川口的半年后，当时的冬天特别寒冷，军中物资缺乏，他少拿一件毛毯，结果跟着就哮喘发作躺下好几天。那次之后也许是渐渐适应了军中的生活，加上各种的战事锻炼，体格确实更健壮了。但是他也变得越来越沉稳，甚至不大爱开口说话。

前两天赵孝谦刚带了一队兵从荆城战胜而归，成功将那里的敌军赶走重新收回失地。军营中现在还是一片欢腾，因为他们算了算，几乎所有失地都已收回，班师回朝应该不远了。然而赵孝谦依旧只是独自在一角喝酒，脸上毫无轻松快意之情。钟子砚知道他有顾虑。

“敌军最近似乎很消极，你担心他们另有谋划？”

“这是其一。我们的粮草还未送来，这是其二。”

朝廷答应发配的粮草比预期迟了三个月还未送到。最近军中的粮草已经越来越匮乏，只能谨慎分配，甚至大家的三餐都开始逐渐减少，目前军营中的粮草估计最多勉强只能再撑三个月，在兵将们吃不饱甚至挨饿的情况下。

钟子砚有派人查探过，一头说已经拨了银两，一头说已经出了仓库，可是运送到哪里了却一直查不到。赵孝谦隐隐觉得不妥。对于朝廷官员那些作风和伎俩他很熟悉，这个显然在隐瞒着些什么，可是李将军却还是很乐观的，他相信朝廷，况且依目前的进展，说不定三个月后他们就可以回去了。

过了七日，果然敌军重振旗鼓向百川口迈进，这一次他们的队伍更壮大，打算集中进攻百川口，只要攻破这个边疆要塞，再继续攻占其他地方就容易多了。

赵孝谦自荐带兵偷袭姚家营，那是敌军屯粮草的营地，既能抢回一些粮草补给，也能挫挫他们的士气。敌军都专注在进攻百川口，姚家营的防守相对松懈一些，主要是他们没想到雄捷营此时还有能力分散进攻。其实赵孝谦带的兵马也不多，只有百余人，所以这一战他们打得有点吃力，但最后总算是成功抢到一些粮草。

赵孝谦再赶回百川口时，只见城门外一片混乱，敌军比预期还要快来到，李将军、沈琰等正在激战中。赵孝谦在城门口遇见钟子砚，指示他把夺回的粮草运进城里，随即策马转身再次冲进战场。

战马没多久即被乱箭射伤倒地不起。赵孝谦跳下马，奔上去救下被数名士兵缠着的沈琰。沈琰还来不及表示谢意，眼睁睁看着一支冷箭飞来插进赵孝谦的左肩。赵孝谦颓然倒下，但很快就被沈琰拉起身，不然他就会被群兵踩踏，到时候恐怕谁也救不了。

两人边战边退回城门前，赵孝谦一咬牙斩断犹插在肩上的箭支，因失血过多视线开始有些模糊，他用力甩甩头努力保持清醒，只知道必需守住城门。

忽然他看见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，李将军在人群中缓缓倒下。赵孝谦不顾一切冲过去想扶起浑身是血的李将军，但因体力不支他根本扶不起来，这时沈琰也赶到，两人吃力地扶起李将军带回去城里。

城门处的呐喊声充斥着赵孝谦的脑海，眼前除了一片混乱的盔甲和兵器他什么都看不见，他的身躯下意识再次冲入那尘土飞扬的战场，直到四肢不受控制地软弱无力，渐渐失去了意识。迷糊中，他隐隐听见号角声，好像是敌军的号角声……

当赵孝谦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营中，他强忍着身上的痛楚挣扎着起身，却被钟子砚按下。

“我们胜利了……我们胜利了！”

赵孝谦怔怔望着钟子砚，还是不大敢相信。转头望望四周，一眼望去都是伤残的兵将，但似乎没有了紧张惶恐的氛围，甚至安静得有点不寻常，也没有想象中战胜以后的兴奋和欢呼。

敌军伤亡惨重，终于决定退兵，但要求签署和平契约，从此互不侵犯。

“李将军呢？”

眼看钟子砚忽然沉默了，赵孝谦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，不顾钟子砚的劝阻跑出去寻找李将军，结果只看见一具没有生命气息的躯体被覆盖在一块白布之下。

整整一天赵孝谦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。钟子砚忍不住硬闯进去时，他因伤口发炎发着高烧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。

“子砚，我看见兄长了…… 有点冷……”不知道是因为身体发冷，还是想起了兄长离开的那个冬天。

“汉臣，”自从来到百川口，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唤过他。“振作点。”

“你现在是主将，明天还要跟他们签和平契约。”

“我？”赵孝谦冷冷一笑，他凭什么？

“你要带我们回家，十万个兄弟等着你。”

原本有二十万名兄弟的，现在他只能带一半的人回家。这是胜利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