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照成为一万三之前 （1）

夜色渐浓，小码头旁边摆着两三个摊子，但此时只有一个档口在营业，也只有一桌客人。

那张桌子围坐着约四、五人，虽然桌上摆着一堆看似诱人的烤串，但几乎没有人在吃，只是神情凝重地在低声谈论着，让周围的气氛也跟着显得压抑。

档主悄悄瞥一眼那几人，他认得其中一个是阿财，在村子里做船只维修的。另外几个似乎不是本地人，尤其是当中有一个长得比较高大的男人，看上去是他们的老大，不苟言笑又严肃，很不好惹的样子，其他人都对他唯唯诺诺很是尊敬。

不远处的亭子下，一个少年独自坐在一角，同样望着那桌人。不同的是他的眼里都是桌上的烤串。

村子里的人都知道，几日前这个外来的少年突然来到这里，可能是个哑巴，因为没有人听过他张口说话。少年一直呆坐在码头边的亭子里，身子脏兮兮的，对路过的人都不理不睬。村民见他可怜，偶尔会给他一些吃的。

卖烤串的档主有时也会把卖剩下的食物送给少年吃，今晚偏偏这一桌人迟迟没有离开，少年才会一直眼巴巴地等着，担心他们会不会把烤串都吃完了。

似乎那桌人的谈判并不顺利，阿财渐渐显得不耐烦，声量越来越高。

“凯哥，你可要想好了，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到你们！”

“说什么屁话，你敢威胁凯哥！”

另一个长得胖胖壮壮的男人站起身指着阿财的鼻子。

阿财不甘示弱，跟着起身推了胖子一把。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一起。

“够了！”

周凯起身喝止，其他人也纷纷站起身将阿财围住。

“你们想怎样？要杀人灭口吗？”阿财强装镇定，其实背椎已经冷汗直流。

“那你觉得，你应该配有怎样的下场？”周凯那张冷酷的脸直盯着他，让人不寒而栗。

阿财忽然扑向身边的胖子，用力推开他以冲出重围，跟着顺着势直直把胖子推落水里。

其他人没料到阿财会突然有此一着，一时没反应过来，只听见噗通一声，胖子在水里载沉载浮，阿财则趁乱逃走。

卖烤串的档主早已吓得匆匆收拾东西走了，也顾不得档口，这些钱他可赚不来。

黑夜里的长江像个神秘的黑洞，在慢慢吞噬着所有掉入它的陷阱里的猎物。胖子在水里拼命高喊救命，可是没有人敢下去救人。

一个身影毫无预警地跳下水，很快游到胖子的身边，胖子因为害怕而紧紧抓住少年，反而把少年拉进水里一同沉了下去，逼得少年不得不先挣脱他。

少年喘了两口气，再次冲入翻腾的海浪中，好不容易才将胖子拖到岸边，岸上的人们七手八脚急忙把两人拉上去。

周凯这时才看清楚少年的样子，见他坐在地上喘息，身形瘦削，看起来只有十五、六岁，难以想象他竟然可以在海浪滔滔的水里救人。

“多谢你啊，小兄弟。”胖子喘着粗气，刚死里逃生回来，吓得要人搀扶才能起身。

少年没有回答，撑了撑身子才勉强站起来，摇摇欲坠的身板显得弱不禁风。

周凯拿出几张钞票递给少年，少年没有接过，应该说他根本没有看见。周凯循着他的视线，见他只是盯着桌上的食物。

“你想吃？”

少年点点头。

“坐吧，你可以随便吃。”

少年不客气地伸手拿起一大串的烤串，吃得狼吞虎咽，显然是饿了很久。

周凯转身望望身边的几人，“先散了，我有决定了再通知你们。”

“凯哥，这里始终不是我们的地方，不如我们先撤吧。”其中一个比较矮小的男子，忧心忡忡地欲言又止。

“不能就这样算了！”胖子一脸不甘，边擦擦脸上的水滴，“那个阿财敢背叛我们，就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！”

“没听见我说什么吗？”周凯皱起眉头，“散了！”

其余人听见老大这么说，只能默默转身离开，四周顿时恢复原来应有的宁静。

周凯把档口上可以吃的都拿到桌上，然后在少年的身边坐下。少年专心地吃着，忽然打了个喷嚏。他全身湿漉漉的，发梢还挂着水珠。

“你可以带回去吃。”

少年没有理会，仿佛没有听见。周凯打量着少年，深夜时分出现在这里，猜测他是不是没有家可以回去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少年依然没有回答。

“总得有个姓吧？”

不知为何周凯意外地对这个少年特别有耐性。

“江。”

少年垂着头面无表情，嘴里不停咀嚼着，仿佛那个字不懂是从哪里传来的。

从那天起所有人都叫他小江，直到后来周凯找人帮他办理学校的时候，才知道他叫江照。

当晚周凯把江照带回旅馆，让他清洗干净还借他衣服。衣服显得有些宽松，但干净舒服，江照的心情不禁也跟着轻松了些。他打量一下房内四周，最后在角落的一张沙发上躺下，微微卷缩着身子，依恋着粗糙的布料那温暖的触感，很快便睡着了。

江照一向浅眠，即使难得在这么舒适的环境里睡觉，数小时后他还是醒了。他擦擦惺忪的眼睛看见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，猜测是凌晨时分快天亮了。

周凯半躺在床上，一边抽烟一边陷入沉思，似乎整晚未眠。

手机静音振动，周凯读着短信，眉头越皱越紧。他吐出最后一口烟，摁熄烟头，抬头正好与刚睡醒的江照对视。

“我要走了。你也不能留在这里。”

周凯起身迅速收拾东西，但看起来他也没什么行李，似乎早已做好准备随时要走。他俯身从床底拉出一个背包，想了想，再次望向江照。

“敢不敢做一笔交易？成功了，你可以有一笔钱，去你想去的地方，过你想要的生活。可是如果失败了，你会被抓进局子。”

江照想问背包里的是什么，可是他也知道周凯是不会说的。他没有想要去的地方，更没有想要的生活，他只是个游荡在人间的孤魂。既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，就没有什么可怕的。

他默默从周凯手中拿过那个背包。

屋外隐隐传来狗吠声，周凯立刻提高了警惕，神情变得有些紧张。

“我们分头走，你去到村口外的树林，那里会有车接应我们。”

江照背好背包，打算从楼梯走后门出去。

周凯叫住江照，“如果真的被发现了，丢掉背包自己逃命。不过，小孩应该不会这么容易被怀疑。”

像是在安慰江照，更像在安慰自己。

“我不是小孩。”江照冷冷地说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
原本漆黑一片的大地已经渐渐呈浅灰色，四周的能见度更清晰了。江照走出旅馆后回头一望，看见几个身影正鱼贯而入，这才开始感觉到有些害怕，脚下的步伐越走越快。

他虽然才到这个村子没几日，可是也知道有一条小径可以通往村口。身后再次传来狗吠声，还夹杂着人声。江照脑袋一片空白，只知道朝着村口小跑。

行动比想象中顺利，走出村口后，江照一眼看见草丛中的两辆四轮驱动车。原本想迈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住，他忽然犹豫了，甚至有些忐忑不安。

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拍他的肩膀，吓得江照转身就用力推开对方，跟着后退数步，这才看清对方是周凯。

“要一起走吗？？”周凯问。

江照默默点头。

后来江照才从别人口中听说，那一次他们进渔村是要跟阿财谈合作的事，没想到阿财临时反悔要加价。那晚是阿财出卖了他们，幸好他们收到风声来得及逃走。

大家都知道凯哥带了个孩子回来。他们说小江那副倔得跟石头一样的个性，发起狠来几乎六亲不认，跟年轻时的凯哥一模一样。

江照从来没有说过他的身世，周凯也没有问过。同样的，除了住在一起，偶尔帮他打工，江照也说不上他跟周凯是什么关系。

有一次周凯醉酒后指着江照呢喃，如果不是只相差十年，他会怀疑江照是他的轮回再世。江照苦笑。如果真有轮回转世，结果还是相似的命运，那回来这人间还有什么意义。可是很奇怪，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寻短见，就算是在最痛苦的时候。也许，这世界还是隐隐有着某些人事物是值得留恋的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