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青不渝(3)
紧赶慢赶,来到金陵城外时,听说家宴已经开始了半个时辰。
家宴进行中不得轻易骚扰,景琰一众人就这样被拒于金陵门外,只有站在门外等候着被召见。天空下着绵绵细雨,早已经打湿了景琰和战英等几个人的身体。
“战英,让唐蓉姑娘先行离开。”
唐蓉向战英摇摇头。她虽然没有在景琰的列队当中,但依然站在一旁,陪着他们淋雨。
唐蓉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景琰。虽然景琰面向金陵门背对着她,身影挺拔,可是她看到了景琰因为发冷而微微颤抖的身躯。景琰的烧还没退,加上这场雨,怕是又要受一番折磨了。
也不懂过了多久,终于见到一位公公从宫中出来,传了皇上的口谕:皇七子萧景琰轻视圣旨,令其到皇陵罚跪三个月,面壁思过。
唐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这样就要惩罚了?她以为景琰会为自己辩解几句,可是景琰却不发一言,转身就走。当唐蓉回过神来的时候,景琰等人已经上马奔驰而去。唐蓉不及细想,也纵马紧跟着他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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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琰独自跪在冷清清、空荡荡的殿堂里,眉宇间依旧是高傲冷峻,可是苍白的脸色还有偶尔控制不住的咳嗽声,都掩饰不了那渐渐不堪负荷的身躯。
唐蓉只敢站在殿堂外的门口观望着。皇陵这里原本就冷清,那几个下人都同情景琰这个失宠的皇子,因此也没多加为难,得知唐蓉是照顾景琰的医师,也就由得唐蓉逗留下来。
终于景琰身子一软,无力地向前倾倒,景琰只有用一只手支撑着地板,勉强不让自己倒下。唐蓉再也忍耐不住,跑进殿堂里扶起景琰。
“为什么不跟皇上解释?你本来是不用受这些苦的。”
“说了又如何,他若真是在乎我,又岂会介意那迟到的半个时辰?”
唐蓉语塞了。是呀,只是家宴而已,迟到半个时辰罢了,不但没有关心迟到的原由,甚至不肯见上一面,就直接下了处罚令。难道眼前的这位皇子就这么不待见?还是帝皇之家本就是如此凉薄无情?
景琰突然被滞留在皇陵,可是松州边境不可三个月无主将,于是战英等几位将士马上被调派回去松州,只留下几位随从服侍景琰。战英临走前还请唐蓉多照看景琰,他暗地里庆幸当初唐蓉坚持随他们来金陵,虽然认识唐蓉的时间不长,但战英看得出唐蓉待人真诚,是真心帮助景琰的。
这晚唐蓉睡不着,便披上外套四处走走,结果在庭院里遇见了景琰。
景琰正独自坐在亭子里沉思着,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。月光下那菱角分明的轮廓隐隐透露着一种属于皇族的高贵气质,同时又有一种来自将士的威严和洒脱。唐蓉总是觉得这个人藏着很多心事,让人摸不透。
景琰突然揪着胸口,脸露痛苦之色。唐蓉见状赶紧走上前。
“你没有吃护心丹?”
“我以为已经好了……”
“不是说了你伤势不轻,需要多吃两天吗?外边天冷,你风寒刚好,也不懂得多添一件衣……”
唐蓉一边无奈地唠叨着一边扶景琰回屋里去。
景琰半躺在床上,吃了护心丹,却似乎没有要歇息的意思。唐蓉不想就这样扔下景琰一人,只好在一旁陪着,尝试打开话题随意聊聊。
“你刚才在庭院做什么?”
“没什么,只是想起今日是朔日。”
“是呀,朔日有什么吗?”
“我只有朔日才能进宫探望母亲,加上这一次,已经是第五个朔日我不在宫中了。”
“为什么只有朔日才能见母亲呀?”
“随时进宫是亲王的权利,我只是个郡王,只能在每个月的朔日,即便没有圣旨都可以进宫探望母亲。”
唐蓉只能暗自叹气。她想她是永远无法弄明白宫里的这些繁文缛节,更不能理解那些莫名其妙的条例。
“这个时候她应该也做了榛子酥吧,每个朔日她都会预先准备好我最喜欢吃的榛子酥,即使明知道我未必可以在那一天回去见她…… 我母亲和你一样,精通医术,她从前就是个医女。刚才你唠叨叮咛的模样,还真的跟我母亲有几分相似。”
也许是今日这个对景琰来说稍微有些不同的日子,让一向寡言的景琰也忍不住话多了起来。其实经过这几日的相处,他也觉得唐蓉亲切随和,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。
唐蓉原本以为景琰是在称赞她,可是想深一层却又好像哪里不对劲。
“你不会是把我当成你的母亲了吧?”
“当然不会,” 景琰失笑,“你比较豪爽、直性子,也比较古灵精怪。”
唐蓉发觉她好像是第一次看见景琰的笑容,是那么的纯净,让他那平常严肃、沉郁的脸庞添加了几许温暖。唐蓉很想告诉景琰,你的笑真好看,当然,她是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的。
唐蓉替景琰把脉,除了体内残留的一些摧心毒,景琰的身子大致上是好了。其实若换作平常人,以护心丹的药力早已可以化解摧心毒,只是经过连日来的相处和观察,唐蓉看得出景琰一直身负重担,心里头似乎总是有解不开的心结,如此一来也不难理解为何景琰中的摧心毒总是不能根治。
“你的身子其实已无大碍,只是这个摧心毒,还需要好好静养,准时把护心丹吃完…… 身安不如心安,尽量放下心中的郁闷,才能算是真正的健康啊。”
景琰淡然一笑,只是这笑容中又夹杂了几许的苦涩。他心中的郁闷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,这个心结想来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放下了。
又过了三日,景琰总算是完全康复了。唐蓉收拾行装准备回去太朴山庄,她已没有任何借口继续留在皇陵这里了。
唐蓉忽然觉得不舍,也有些不放心,临行前她还是悄悄去看了看景琰,却发现景琰并没有如常地在殿堂里跪着。外面传来马匹的嘶叫声,引得唐蓉走去看个究竟。
只见几匹战马已经准备就绪,随从们都在一旁等候着,整装待发。景琰来到,却是一身铠甲。
“唐蓉姑娘,你要走了?”
“是…… 这是怎么回事?你也要走了?”
“西玛军突然在松州进攻,已经占据了数千里的大梁边境,皇上下旨要我去打退敌军,收回失地…… 既然你也是回松州,那就一块上路吧。”
战事吃紧,而且景琰也康复了,因此整支队伍日以继夜的赶路,行程比上次回金陵时更加紧张。
一路上景琰虽然马不停蹄,但却不时会留意着唐蓉,担心她会吃不消。景琰刻意让自己的马跟唐蓉的马保持一定的距离,以便随时给予照顾。唐蓉自然理解景琰的心意,但她也知道赶路要紧,不敢倚着景琰的特别照料而有丝毫松懈,所幸唐蓉的骑术本来也不差,一众人总算在预定时间内抵达松州。
来到了分叉路口,景琰拉紧缰绳让马停了下来。他回头看看唐蓉。
“前面就是军营了,我们就此别过。”
“萧公子请多加保重,身子要紧、安全第一,我等待你们的好消息。”
景琰不禁有些动容。征战沙场这么多年,大家都只会激励将士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荣耀而战,预祝征战成功;却好像没有几个人如此真诚细心地叮咛过自己要注意安全,景琰觉得唐蓉这女子就是能够给人一种踏实、温暖的感觉。
“唐蓉姑娘也请保重。”
景琰马鞭一挥,吆喝一声,随即领着队伍向军营奔驰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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靖王回到军营,军中上下一扫之前的颓靡,顿时重新振奋起来。
战英急忙前往迎接景琰,并报上最新的军情:西玛军突袭位于最边界的长平村,并占据了长平村方圆数千里之地。他们原来还想持续进攻夺下邻近的松柏村,全赖战英等士兵拼死抵御,总算保住了松柏村,也暂时挡住西玛军的攻势,只是连戚猛在内的约十多名士兵被俘虏了。
“是末将不才,领兵无力,才会导致如今这样的局面!”
战英懊悔自己的无能,也为被俘的弟兄们感到痛心疾首。景琰冷静地望着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自己的战英,只见他灰头土脸的,身上的铠甲和战衣都透露着浓浓的血腥气和尘土味。
“事发突然,你虽随我行军多年,但鲜少独挑大旗,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。只是没想到西玛军会趁我不在的短短数日内发动猛攻,看来他们是早已知道我被罚留在皇陵了。”
“难道传闻金陵城内有西玛军的内应,是真的?”
“先不管这些,你派人去遣散松柏村的平民,我听唐蓉姑娘说过太朴山庄可暂时收纳百余人,你去找她帮忙。”
“是!”
战英领命后匆匆转身离开。景琰抓紧时间打开地图,详细地研究地形,谋划对敌之策。失地要夺回,被俘的将士更是不能不救,可是如今失了先机,西玛军又是强悍善战,即使景琰的军队人数比西玛军稍多,却也占不到任何便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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