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青不渝（5）

天色渐渐亮了，大地仿佛才刚刚苏醒，靖王军营里却是一片熙攘，有的在替受伤的士兵们裹伤，有的在收拾和点算兵器，有的则忙着张罗早点，大伙儿的心情仍有些亢奋。

景琰在战英的扶持下走进自己的营帐，缓缓坐下。战英看着景琰略显疲惫的神情，还有肩上的箭伤，心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敬佩。

“殿下，您又救了我一次。”

追随靖王征伐的这些年，出生入死的经历已经不计其数，可是每一次景琰都是义无反顾地带领着他们、甚至护着他们这一班寂寂无闻的士兵。

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，要不然堂堂一个皇子怎么会领兵四处征伐、常年流离在宫外。尽管如此，士兵们却没有一个是轻看靖王的，他们反而以靖王军为荣。

这时候帐幕被掀开，唐蓉走了进来。听说靖王军凯旋而归，唐蓉赶紧又送一批药材过来。

唐蓉进来之后，视线一直停留在景琰肩上那把已被砍断一截的箭杆。

“殿下执意要军医先去照顾其他受伤的兄弟，唐蓉姑娘，你可不可以……”

“我可以帮忙。”

“有劳了。”

“战英，”一直保持沉默的景琰此时才缓缓开口，原来他依旧心系着军事。

“西玛军元气大伤，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做为，可是边境的岗哨仍然不能松懈。你去整顿各个支队，受伤的弟兄就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两天。”

战英领命后就退出营帐。唐蓉在景琰身边坐下，看了景琰一眼，轻轻叹息。

“你现在有心情照顾一下自己了吧？”

“我没事。”

“你这副模样还叫没事！”

看见唐蓉一副又气又急的样子，景琰不禁微微一笑，反而安慰起唐蓉。

“我不是第一次受箭伤，还懂得分急缓轻重，箭头没有刺入很深，而且已经止血了。”

“还是得赶紧把箭头拔出来。”

“嗯。”

唐蓉急忙把箭杆周围的布料剪开，然后小心翼翼地替景琰拉下衣服。

唐蓉手上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来。她看见景琰的胸口处有一道旧疤痕，是刀伤的，而且显然伤势不轻。右手臂上的是上一次为唐蓉挡了一刀而留下的伤疤，后背也隐隐有两道疤痕，还有那还插在肩膀上特别刺眼的箭枝。

谁曾想到，这风姿卓约的身躯上，竟是这般伤痕累累，在那俊朗的脸庞衬托下更显得讽刺。

唐蓉暗自感慨，可是景琰却一脸自若，似乎毫不在意身上的疤痕显现在人前。景琰见唐蓉停下动作，以为唐蓉害怕了。

“不用怕，我撑得住。”

唐蓉双手握着只剩下一小截的箭杆，深吸一口气，然后稳稳地用力一拔，箭枝在手，伤口处却是鲜血直流。景琰闷哼一声，另一只手紧抓着桌子边沿来支撑着身子。

唐蓉强自镇定地迅速给伤口止血、清创、敷药、包扎，好不容易完成一切以后，她已是满头大汗。唐蓉此时才敢抬头正视景琰，见他脸色苍白，额头上也全是汗珠，身子摇摇欲坠，似是已撑到极限了。

唐蓉急忙扶着景琰上床躺好。在替景琰盖好被子的时候，唐蓉才看见景琰手腕上的伤痕，那是在长平村里当人质，被西玛军用麻绳捆绑的时候磨蹭留下的。唐蓉轻轻握着景琰的手，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
躺在床上的景琰此时已经精疲力竭，缓缓地沉睡过去。他没有察觉，一滴眼泪正悄悄掉在他的手背上。

睡到夜半时分，景琰是被疼醒的，也许是因为发烧身子更加虚弱了，此时才感受到伤口那剧烈的疼痛。景琰尝试屏住气息忍受剧痛，可还是不自觉地伸手轻按着伤口呻吟了一声。

原本俯在桌上浅眠的唐蓉听到声音马上醒来，关切地走到景琰身边，摸了摸景琰的额头。

“果然还是发烧了。”

唐蓉小心翼翼地扶起景琰，喂他喝一点水，然后又用浸湿的冷面巾替景琰擦脸。

景琰没想到唐蓉竟然会彻夜守候在旁。他其实隐隐觉得唐蓉此时尚留在营帐里似有不妥，可是他竟开不了口让唐蓉离开，因为此刻唐蓉在身边的陪伴，让他没来由地觉得很安心。最后景琰昏昏沉沉地再次昏睡了过去。

景琰第二次醒来，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。他抬头望了望，却不见唐蓉的身影。此时战英走进，看见景琰醒了，急忙上前扶起景琰。

“殿下，您终于醒了！”

“唐蓉姑娘呢？”

“昨夜您发高烧，她在这里守护了一夜，我看她实在疲惫，便请她回去歇息，而且我们在安排着太朴山庄上的村民回去长平村和松柏村，也需要她帮忙打点一下。”

景琰点点头，心中却突然有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。

然而到了下午，唐蓉还是回来了。她替景琰换药、重新包好伤口，还给景琰煎药调理身子。

如此过了数天，景琰也康复得很快。他并非是不善辞令的人，可是这几日下来面对着唐蓉，他只懂得说一句：“有劳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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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景琰见自己的伤势也差不多了，便决定上太朴山庄一趟。

长平村在这次的战争中毁坏严重，要重修家园还得花上一些时间，因此还有一批村民暂时被收留在太朴山庄里。

唐蓉领着景琰走进太朴山庄。山庄里一片山明水秀，环境清幽典雅，景琰走在其中也觉得心旷神怡，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顿时轻松不少。

太朴山庄的庄主，也就是唐蓉的父亲唐致远，据唐蓉说去年刚摆了七十大寿的宴席。如今唐致远已经半隐退，将山庄的事务都交给了大弟子张子云和唐蓉，平时就是看看书画、练练剑，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。

景琰来到一湖边，无意中被湖面上的莲花吸引住，不禁停下脚步，凝视着那秀丽雅致的莲花，忍不住赞叹。

“这花真漂亮，我母亲一定会喜欢。”

“对了，多几日就是朔日，你又可以回去见你的母亲了。”

景琰苦笑地摇摇头。

“战事刚结束，还有很多善后的工作，况且父皇没有下旨换防回宫，我不能回去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”

唐蓉本想替景琰打抱不平，可是想到他身为皇亲贵族，宫中许多的规矩她也不懂，只怕说错话反而让景琰更不开心，只有硬生生转开话题。

“其实你还有母亲可牵挂，已经很好了。我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，我根本记不清她的样子。”

“你不用特意安慰我，唐蓉姑娘，我早已习惯了，其实知道母亲在宫中安好，我便安心了。”

“你也别再对我姑娘前、姑娘后了，说实在的我真的很不习惯。”

“那他们都是怎样称呼你的？”

“师妹、师姐、唐蓉，或者蓉儿。”

“千林扫作一番黄，只有芙蓉独自芳。唤作拒霜知未称，细思却是最宜霜。”

景琰突然有感而发地念念有词，不经意地回头看见唐蓉却是怔怔地一脸迷茫的样子，不禁会心一笑。

“走吧，唐蓉。”

唐蓉这才回过神来，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景琰。两人有一句、没一句地闲聊着，来到了山庄的另一边。

这里比较僻静，原本空旷的平地如今已经搭建了数十个帐篷，里面住的都是长平村里还没有修好家园的村民。

“这里已是最适合容纳他们的地方了，所幸近日天气凉爽，他们也不会住得太辛苦。”

“已经很好了，谢谢你们，我让弟兄们日夜赶工，希望能尽快重整长平村。”

村民们得知来者是靖王，都纷纷涌上前向景琰道谢。景琰微笑着回礼，关心村民们的衣食问题，得知太朴山庄一直善待村民，不禁再次回头向唐蓉感激地点点头。

景琰无意中瞧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正孤独地坐在一角，神情落寞，显得特别孤单，景琰忍不住走前去，俯身问候老婆婆。

“您不用担心，你们很快可以回去长平村的。”

“老头儿都不在了，回去还有什么意思？”

原来这老婆婆一生无子，跟丈夫相依为命大半辈子，西玛军攻进长平村的时候，他护着老婆婆逃出村子，自己却被乱箭射死了。老婆婆说着说着，不停地擦拭脸颊上的泪水，在旁的唐蓉也不禁红了眼眶。

景琰在老婆婆面前蹲下，轻轻地握着老婆婆的手。

“他拼命护您周全，就是希望您能活着。失去了他，内心固然痛苦，可是既然让您留下来，就应该好好的活着，这是您唯一能做来回馈他的事，以慰他在天之灵。”

老婆婆抽泣着点了点头。景琰站起身缓缓转身离开，再也没有说一句话，只是心不在焉地漫步走着，清澈的双目像是失了神，满怀心事的样子。

一直跟在景琰身后的唐蓉，终于忍不住打破静默。

“萧公子……”

“没什么，只是突然想起一位故友。”

唐蓉还想说些什么，却突然被地上的一些东西绊倒，景琰反应迅速地上前一把扶住唐蓉。

唐蓉稍稍回过神，还未来得及向景琰道谢，却无意间看到脚下的东西，吓得本能反应地抓着景琰的手，失声喊了出来。绊倒唐蓉的，是一堆尸骨。

两人蹲下身子细看了一下，似乎是当初匆忙间随意埋下的尸体，时间久了泥沙石子被雨水冲洗掉，所以暴露了只是浅埋着的尸骨。

“这是什么？”

在阳光的反射下，尸骨中一个环形的东西在隐隐闪着光，唐蓉大着胆子拿起那个东西。景琰突然一把抢过唐蓉手中的东西，仔细地研究，神情变得凝重。

“这是赤焰军的手环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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备注：

《和陈述古拒霜花》苏轼

千林扫作一番黄，只有芙蓉独自芳。

唤作拒霜知未称，细思却是最宜霜。

大致意思：秋天的林子一片枯黄，只有木莲花（芙蓉）还是绽放着的。原来木莲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拒霜花，经过一番的沉思叫做拒霜花更适合这个季节。 

～ 作者感叹当时社会的腐败，当时的社会又有多少个人和自己志同道合的，像木莲花的纯净。作者用的是借物喻人。用木莲花比喻为官清廉的人。也可以体现当时社会的腐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