丹青不渝(6)
“赤焰军?”
景琰仿佛没有听见唐蓉的问话,只是仔细地端详那副尸骨,然后站起身四处查看,似乎想找出一些端倪或线索。
“这里平常很少人会来?”
“这是药山,种满各种的草药,只有在特定需要的时候我们才会来採药。每次只有一、两个人来,採了药以后就直接离开,通常不会多加逗留。”
“所以,一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……”
“赤焰军到底是什么?你认识他?”
景琰缓缓地摇摇头,“这个手环上刻的,应该就是他的名字,我不认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赤焰军,曾是我大梁最强的军队,他们的少将林殊是我最好的朋友。九年前,有人说赤焰军谋逆造反,七万大军在梅岭因为抗旨不肯回金陵而被就地正法了。”
“你的朋友林殊也在七万大军里面?”
“可是我不相信……”
“我也不相信。”
景琰惊讶地转头看着唐蓉,他没想到唐蓉会出此言。
“既然是你的好朋友,就一定是个品德正直、光明磊落的人,他应该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。”
景琰激动得紧握着手环的手在微微颤抖。这么多年来他所坚持的信念,第一次有人开腔认同他。
一个与小殊素未谋面的人,都能相信小殊的忠诚;那些从小看着小殊长大的,还有平常时候所谓的深交,在事发后却都只是选择了沉默,真的就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?
多年来林燮将军和小殊的功绩,只因一句“疑是谋逆”,就被抹杀得一干二净。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如此炎凉的世态怎能不叫人心寒。
杂乱的思绪让景琰久久无法言语,只是默默地重新把那堆尸骨重新埋好。他犹豫了一下,最后还是把那手环跟尸骨一起埋了。
其实当看到手环上的名字是他不认识的时候,有那么一瞬间景琰暗自觉得庆幸,可是他很快意识到,那是多么渺茫的机会,小殊是回不来了。
“有人之前替他埋葬,那么逃出来的赤焰军可能不只是他一人…… 可是这里离梅岭不算近,他们是怎么会来到这里?”
“不,这里有一条去梅岭的捷径,只是山路陡峭、崎岖不平,平常人很难走,所以渐渐地也没有人再走那条路了。可是,从梅岭出来的路有很多,他们当初为什么会走上这一条最艰难的山路?”
“为了躲避追捕。当年赤焰军被宣为叛军,要是被捉到,必定难逃一死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当晚,景琰彻夜难眠。
当年他从东海回来,刚踏入金陵即被告知祁王指使赤焰军谋逆的消息。仿佛一夜之间,皇长兄、小殊,还有许多的亲人和弟兄都消失了。
景琰当时马上就想去梅岭,可是被阻止了。然后数次的追问、调查,甚至不惜顶撞父皇,使父子之间的关系一再恶化,可是一切都徒劳无功,赤焰逆案就这样盖棺定论,甚至成了宫中的禁语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大家似乎都渐渐把这件事淡忘掉,可是它却一直是景琰心中的一根刺。
这一次也许是冥冥中注定,竟然让他知道了去梅岭的捷径。景琰思前想后,他不想放弃这个机会,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,他都想去看看。
他深知父皇的脾性,此事不能让皇上知道,要不然一定会被阻止,因此只能想办法暗自行事。
第二天一早,景琰特地到哨岗督察,确定边境的安全。中午时分等到探子的回报,西城一切如常,上次打败仗后的西玛军还在整顿当中,短期内应该都不会出城。然后景琰唤战英入营帐,仔细交代了一切事务。
战英跟着向外宣称,靖王伤势严重,要到太朴山庄医治养伤数日。
——————
“我陪你一起去!”
“只怕路途凶险……”
“我不怕!从前我跟师兄弟们探险时走过一段,况且你有伤在身,绝不能单独行事。”
景琰望着一脸坚定的唐蓉。他知道唐蓉看似温婉柔顺,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却是谁也阻止不了,即使他反对让唐蓉跟随,难保唐蓉不会好像上次那样硬是自己跟了上来。
因为山路崎岖,两人只好弃马改步行。一时是丛林间的崎岖小道、一时是山崖边陡峭的山路,确实不好走,只是景琰长年奔驰沙场,体力自是不成问题,唐蓉自小习武健身,也算跟得上景琰的步伐,两人结伴而行倒也不觉得特别辛苦。
两人来到一山崖边,本想找个地方歇息,景琰突然听见异样的声音,便环顾四周查看,说时迟那时快,几块巨石轰然从山顶处滚下来,景琰赶紧拉着唐蓉一连后退了好几尺远,才没被石头击伤。
“你没事吧?”
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关心对方,然后顿了一下,都不自觉地莞尔一笑。
唐蓉抬头望了望山顶处。
“这些石头怎么会突然间掉下来呢?”
“无论如何此地不宜久留,还是赶紧走吧。”
眼见巨石和沙土已经堵住了大半的路,两人只好攀上巨石而过。
景琰突然向唐蓉伸出手,要牵着唐蓉越过巨石。唐蓉微微一怔,但很快伸出手搭在景琰的左手上,紧随着景琰。
她明知道景琰只是善意之举,却还是忍不住脸红耳赤起来。景琰只专注在领着唐蓉小心地跨越重重巨石的障碍,丝毫没有察觉这些小细节。
突然两个身影一跃而下挡在景琰的面前。望着眼前这两个蒙面的黑衣人,景琰明显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,顿时起了戒备,把唐蓉推到身后护着。两个蒙面人二话不说,举剑刺向景琰。
景琰一把将唐蓉推开,抽出长刀即跟两个蒙面人缠斗起来。两个蒙面人一左一右、一前一后地同时进攻景琰,却毫不理会在一旁的唐蓉,显然两人的目标只是景琰。
景琰右肩的伤尚未痊愈,无法使力,只能单手对敌,加上左手始终不如右手使刀自在,若是一对一尚有胜算,可是如今以一敌二则勉强只能打成平手。
唐蓉尝试上前帮忙,可是三人缠斗得凶,一时之间也无法插手,只能眼睁睁地在旁干着急。
如此过了百余招,景琰渐渐显得有点吃力,唐蓉见状,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挺剑刺向其中一个蒙面人。那蒙面人被唐蓉突如其来不按章法的剑招扰乱了心神,顿时让景琰逮到破绽,斜刀砍向蒙面人的腰间,留下一道血痕,跟着用刀挺着对方的喉咙。
“是谁指使你们?”
那蒙面人始终不发一言,突然身子往前倾,景琰的刀顿时穿过他的喉部,自杀而死了。另一个蒙面人见状,转身便逃走,真是来无影去无踪。
现场仿佛一阵暴风席卷过后,突然平静了下来。
景琰蹲下掀开蒙面人脸上的黑布,是个陌生的脸孔,身上也没有其它特别的物件。
然后景琰瞥见那人手上的剑,便捡起查看,发现了剑柄上一个狼的图腾。景琰把剑递给唐蓉看。
“天狼帮?!”
“他们显然是跟踪了一段时间,然后选在这里下手。刚才那些滚下的巨石很可能也是他们干的。”
“可是,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?”
景琰努力思索着,却突然下意识地左手捂着右肩,眉头深锁地闷哼了一声。唐蓉急忙扶着景琰坐下,然后打开景琰的衣服领口检查,果然是刚才剧烈的动作撕扯到箭伤,伤口又在不断地流血。
唐蓉急忙打开随身携带的行囊,要替景琰止血。景琰这才看见唐蓉的行囊里竟然都是些创伤药和护心丹之类的。
当初景琰见唐蓉背着个重甸甸的行囊,还以为只是姑娘人家多带了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首饰,没想到原来都是为景琰预备的药。景琰不禁觉得惭愧又感动。
“怎么样,是不是很疼?现在又再次撕裂了伤口,恐怕要花更多的时间痊愈了。你真的应该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的。”
“没事。”
“别总是说没事!明明就是有事!你这样说人家反而更担心。”
唐蓉急得瞪着景琰,忍不住伸手轻打景琰,然后很快地发现了自己的冒失,又羞涩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。景琰被唐蓉窘迫的神情逗得微微一笑,只好柔声地安慰唐蓉。
“我知道了,以后不再随便说没事这两个字。”
唐蓉不敢再说什么,只是埋首替景琰换药重新包扎好。景琰却若有所思地望着不远处那黑衣人的尸身。
“好了。再歇一会儿才继续赶路吧?”
“不,我们要回去。”
“回去?”
“你说过天狼帮也是由西玛军的李尧将军控制着,我担心这次的袭击是声东击西,边境的军事有变卦。”
景琰和唐蓉匆匆随原路走回去,却也花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才回到军营。
战英得知景琰突然回来,急忙走进营帐与景琰会面密谈,景琰以到太朴山庄养伤为名,实则是暗地里去梅岭的这件事只有战英知道。
景琰仔细地询问了边境的状况以及军营里的日常,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,这让他更加不明白天狼帮袭击他的原因,他相信天狼帮不只是因为上次在山龙寺的打斗而回来报复这么简单。
景琰还想再去一趟梅岭,可是为了谨慎行事,他不得不把计划挪后,打算在军营里再观察数日。然而世事多变,这一日,景琰收到圣旨,要领兵到淮南去剿灭山贼。
另一位将军殷正带着他的军队来到,与靖王军交接边境的监督。靖王军在战英有条不絮地点算下,整装待发。
景琰在营帐里,却显得有些迟疑,似乎仍有些牵挂放不下。最后他写了一封信,嘱人交给唐蓉。
“奉旨去淮南,未知归期,珍重再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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