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凯

1
周凯来到码头，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，少了往昔的张扬、多了一份落魄，正在甲板上洗洗刷刷。也许就是兄弟之间的感应，马柯猛然一回头，看见了那双坚毅的眼睛、那熟悉的微笑，恍若隔世。

两人紧紧拥抱，跟着迫不及待地打量对方。

“是我欠你的。”周凯望了一眼那只义肢。

“没事，”马柯举起义肢轻轻踢了周凯一脚，“你看，还可以踢人！”

望着周凯脸上的伤疤，马柯知道这些年他的日子也不好过。

“哥，我们东山再起，再闯一片天！”

马柯兴奋又期待，他等这一天等了三年，就是因为他相信周凯，只要两兄弟携手并肩，其他人或事他都不会放在眼里。然而他却看见周凯摇了摇头。

“为什么？你怕了？”马柯难以置信。

“过去的事就算了，我想重新开始，当年我早已决定要收手，你知道的。”

“可是你甘心吗？！”

周凯没有回答。他只知道他不能再走回从前那条路，不管是为了谁。马柯见周凯沉默不语，负气地转过身拿起地拖，用力地擦，不想再看着那悲戚的眼神，可没两下终究还是忍不住狠狠地把地拖甩在地上。

“三年了！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吗？”

“只要是不犯法的，对得起良心……”

“我们一直都对得起天地良心！”

“小马……”

“算了，不用再说了。”

马柯举起手打断周凯的欲言又止。他其实能够理解周凯的想法，可是他无法接受。望着一拐一拐渐渐远去的背影，周凯心中不是没有挣扎过，可是他很清楚接下来要走的路，他不能再让他们失望。

第二天，马柯来到周凯的船上，看见周凯正在清理垃圾，他看到当中是一些吸毒的用品。听说美琳昨晚漏夜搬走了，不用说一定是跟了阿仓。

“你有什么打算？”

周凯顿了一下，抬头望向前方的码头，“卖鱼。”

马柯冷哼了一声，他很想笑却笑不出来。

“一起吗？”

周凯伸出手，马柯看了看周凯，也伸出手握着。

“你休想甩开我。”


2

五光十色的灯光随着音乐跳动着，周凯走进来后瞬间淹没在人群中，可是他却一眼看见坐在吧台前的美琳，依旧妩媚，往日的热情却已随着一口又一口灌下的酒被吞没了。周凯走上前去，拿走美琳手中的酒杯，要拉她离开，美琳却甩开周凯的手。

“我已经无处可去了。”

“只要你肯走出去，就一定会有可以容纳你的地方。”

美琳抬头望了周凯一眼，苦笑，倒了一杯酒再喝了一大口。

“你已经不属于这里，你走吧。”

“我就是来带你一起走的。”

“我也已经不属于你了！”

即使酒吧里喧闹吵杂，美琳的声音依然清晰地传入周凯的耳中，刺痛着他的心。

他爱她吗？其实他一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，总是以为有些人在你身边是理所当然的事，可是原来他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潇洒。

“凯哥！你不是在卖鱼吗，这么有闲情来玩啊？”

阿仓大摇大摆地来到面前，明明个子比周凯矮小，却硬要撑出一些气势。周凯望着他，眼神不由自主地变得凶狠起来。是他把美琳害成这样的。

马柯告诉周凯，阿仓是哈哥的亲儿子。父亲的死，美琳受的折磨，甚至是马柯的那条腿都可以算在这两父子头上。

周凯咬着牙好不容易才把握紧的拳头松开。他拉起美琳要转身走，阿仓的手下一把拦住他。

砰然一声玻璃被敲碎的声音，马柯举着一支半截的酒瓶护在周凯面前。他不放心周凯独自来找美琳，硬是跟了过来。阿仓当然不怕，这里是他的地盘，可是面对马柯这头疯狗他还是有些避忌的。

突然酒吧里所有的灯光亮起，警察来了。阿仓本来有些意外，但看见周超走进来后就心中了然。这小子一直盯着他不放，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。

“凯哥，跟你弟弟说一声，咱们好好合作，对大家都有好处。”

周凯不语。周超走到众人面前，望了一眼周凯，没有表情，然后转向阿仓。

“这是搜查令，请你合作。”

“还要验毒。”周凯突然插嘴，在场的人都感到意外。

周超看了看周凯，“不用你多事，警方知道该怎么办。”

马柯也没想到周凯会主动提起要验毒，这样一来美琳一定会被强制送进戒毒所，可是他很快就明白了周凯的用意，只是这份苦心美琳会明白么？



3

“你还是跟他们混在一起了。”

周超很失望。他一再要求周凯离开这个城市，他只希望周凯能够重新开始好好做人，但是周凯却拒绝了。

“你始终不相信我。”

“我曾经很信任你，结果呢？”

“总之我说到做到，你要坚持不肯相信我也没办法！”

周凯也有些懊恼了。现在他四面不是人，好像做什么都不对，到底要他怎样大家才能满意？看见周凯伸手按了按腹部，马柯一个反应。他忍不住走上前挡在周超面前。

“出去谈。”

周超见周凯转过身背对着自己，便随着马柯走出去，虽然他也知道马柯只是想缓解气氛把他遣走，反正他也不想再逗留下去。

马柯一步上前挡住周超的去路，指着船内问周超，“他是谁？”

周超一愣，一时会不过意来。

马柯提高声量，“他是谁？他是你哥！你是怎样对他的？！”

“关你什么事？更何况做错事的是他！”

“就算他真的做错了，他也已经付出了代价，你还想怎样？因为你那一枪，他现在天天要吃止痛药，他有怨过你吗？你还有什么资格怪他？”

“不要吵了！”

周凯不懂什么时候走了出来，大吼一声。眼前的两个弟弟，原本都过得好好的，是他毁了他们的人生，他不能够再让他俩反目成仇。还有，他并不想周超知道他的身体状况。他紧压着腹部，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撑着船边的栏杆，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疼痛感。

“哥！”马柯急忙走上前扶着周凯，“又痛了？我去拿药。”

周凯摇摇头，却痛得说不出话。马柯匆匆走进船里去找药。周超怔怔地望着周凯，他没有想到那一枪竟然带来这么严重的后遗症。

那次离开急诊室后他没有再回过去医院，然后就忙着处理父亲的身后事还有查案。也因为心存怨恨，他特意不去询问周凯的伤势，只知道后来过审下判了，他更是没有去过探监。三年了，原来不管是心中还是身上的伤，都没有好过。

周凯抬起头刚好跟周超对视一眼，周超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眼神，转身离去。周超已经不懂得如何面对他了。



4

码头边。

周凯和马柯准备拿货，却被一班小混混抢走了。他们知道这些是阿仓的手下，故意来为难周凯的。马柯气不过，随手拿起旁边的钓竿跟他们打起来，周凯拉也拉不住。后来是周凯护着马柯，替马柯硬挨了几棍之后那班人才得意地离开。见周凯被打得直不起腰来，马柯又气又心疼。

“我们为什么要受这种气？哥，你一心要做好人，可是他们有没有给过你机会？你在这里吃的苦，你那个弟弟根本就看不见，你不要白费心机了！”

马柯气冲冲地离开，留下周凯默默把东西收拾好，重新拿了货然后独自去送货。他们都不知道，其实周超一直躲在一角默默地把一切看在眼里。

周超继续偷偷跟踪着周凯去送鱼。他看见周凯卖力地跟人推销自己的鱼、卑躬屈节地赔笑讨好、吃力地把一箱又一箱的货搬进店子里。他忽然觉得这个哥哥很陌生。

然后他看见周凯送完货后从一家餐馆缓缓走出，神色有异地按着腹部，勉强走到车子旁的时候只能无力地弯腰倚靠着车门，一脸痛苦的样子。周超再也忍不住走了上去。

周凯发现一个身影站在面前，勉力抬头看见了周超，很是意外，可是他此刻痛得额冒冷汗，说不上话。

“你的药呢？”

“吃完了……来不及买……”

勉强说完一句话，周凯痛得发抖的身子无意识地渐渐往下滑，周超及时伸手扶住。


医院里。

周凯依稀记得是周超把他扶上车，送到医院，之后的意识有些模糊了。当他稍微清醒的时候，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，周超正坐在床边凝视着自己。周凯挣扎着想坐起身，却被周超按回下去。

“别乱动，还打着点滴。”

“我没事，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。”

“别逞强了，你老了。”

周凯想反驳，却词穷。

“上次你在爸的遗照前问我，爸爸临死前有什么遗言，我说没有，那是骗你的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当时就是不想说。”

“爸到底说了什么？”

“他说，不管发生什么事，两兄弟之间都应该互相原谅。”

“那，你还在怪我吗？”

“我们是兄弟。”

周凯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