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次不放手（8）

天微微亮，文涛开着车在路上漫无目的地兜着。很久没静心观赏街上清晨的景色了，这也是他喜欢独自开车兜风的原因之一，不必被人群和机器围绕着、可以自由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，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。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来到了上次瑾瑄带他来的那家咖啡厅。

踏进咖啡厅自然而然地环视一圈，忽然看见了独自坐在一角的瑾瑄。文涛缓缓走上前去，边默默打量了一下那安静的身影，冷冽的神情还有那澹漠的眼神，似乎她也正被一股低气压笼罩着。

“早安！”

瑾瑄闻言抬头看见文涛，一脸意外。
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“刚好经过，想喝杯咖啡。”

文涛用询问的眼神指指瑾瑄对面的空椅子，瑾瑄澹然一笑，“坐吧。”

文涛看了一眼瑾瑄面前的杯子，意式浓缩咖啡espresso，二话不说也跟着点了一杯同样的，加一份三明治套餐。

“今天没开店吗？”

“没有。”

照理说应该接着下去问为什么没开店的，可是瑾瑄简短甚至带着一些冷漠的回应彷佛一道隐形的墙，硬生生截断了文涛的追问。

见文涛有些拘谨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，瑾瑄似乎也察觉自己刚才的不妥当，便扬了扬嘴角尝试挤出笑容，“你呢，今天不用工作？”

“唔。”文涛点点头。

服务员及时来到端上早餐，暂且缓解了有些尴尬的氛围，文涛把早餐推到瑾瑄面前，“空腹喝咖啡不好。”

瑾瑄也没拒绝，默默拿起一片三明治咀嚼。直觉告诉文涛，瑾瑄的心情也不太好，也许是同样的一杯苦涩的浓缩咖啡，让他莫名觉得此刻两人的心情是有默契的。

吃过早餐后瑾瑄说想到海边走走，文涛自是陪她一起。今天的天气很好，有阳光但不会很热，两人并肩走在海边，却是各怀心事地只在沙滩上留下一串痕迹明显的足印，深沉得像他们此刻的心情。

海浪一个接一个缓缓地冲上岸边，却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。文涛想到自己现在的生活，其实跟这些浪花一样，虽不至于大风大浪，但总是无法平静下来，更是常常身不由己地被推着走。他很想逆流而行，或者至少不是随波逐流被淹没在大海里的那个，但自己目前的力量太单薄了，能够勉强撑着不倒下已经算是幸运了。

“还记得那年我们的海边露营吗？”

“记得，”瑾瑄点点头，“那是我第一次睡帐篷呢，我的那个睡袋还破了，结果第二天起来身上都是泥沙。”

“我说过要跟你交换睡袋的，可是你不要。”

当年他们一班好友一起露营，白天出海浮潜、夜晚吹海风看星星。原本几个女生在感性地倾诉着心事，文涛跟几位男生却故意捣乱说些鬼故事来吓唬她们，结果被女生们罚男生要轮流在营帐外守夜。

谈起中学的时光，瑾瑄却抬起头抛向文涛一个埋怨的眼神。她想起了那个时候的文涛总爱轻拉她的马尾作弄她，常常跑去打篮球却让瑾瑄代替他值日打扫课室，可是每当需要跟瑾瑄借笔记的时候就一定会请她喝巧克力奶昔。文涛笑着摸摸瑾瑄仅仅及肩的直髪，“可惜现在没有马尾了。”

“那些都是快乐美好的时光啊，只是当时我们一点都不察觉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。”瑾瑄感叹道，“为什么不能够一直停留在那段青葱年少的日子呢。”

“人生就是一条单轨道，过去永远都是过去，我们只能不停地往前走、不停地成长。”

“可是这一路走来只有越来越沉重，”瑾瑄黯然垂头，忍不住轻叹一口气，“好累……”

“所以要学会放下啊，凡事看开一点，能够解决的事就尽快解决，无能为力的事就不要去理会了。”

“你真有这么洒脱？”瑾瑄怀疑地打量一下身边人，她印象中的文涛可是个耿直又执着的男生，只要他认定的事都很难改变或说服他。不过通常这类人也是最容易成功的，因为意志坚定，认准的事就会坚持下去不会轻易被动摇。

文涛耸耸肩。这几年他身上的菱角早已经被磨合得差不多了，虽然还不是很圆滑。谣言传说他态度不好难合作、已经谈好只剩下签约的代言也会被抢走、被经理人逼着去参加无聊的商演、演技被批评、就连活动的造型也要被评头论足一番…… 要是这些事他都一一记在心里的话，恐怕今天瑾瑄只有到精神病院去探望他了。让别人在你面前毫无存在感，也就是说不必把他们当回事，自己问心无愧就好，这是文涛最近才悟出的道理。

“你想，要是不懂得放手，我们一路走就一路把这些担子往肩上扛，越积越多，到最后压垮的还不是我们自己罢了。”

“放手……”瑾瑄若有所思，“其实道理谁都懂，可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。”

“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，我只知道根本没有办法满足所有的人，我只希望自己能够在不伤害到别人的前提下活得自在一些。”

瑾瑄突然伸手拉起脖子上的项链，摸索着项链的扣子。文涛这时才看见瑾瑄的项链上挂着一枚铂金戒指。见瑾瑄一直解不开扣子，文涛便主动走靠近她身边，轻轻帮她解下那条项链。瑾瑄把戒指握在手里凝视着，有点哀伤，更多的是不舍。

“三年前的今天，我遵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在大海里。三年了，我一直不敢忘掉他，总觉得这是一种背叛，可是事实是他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煳，离我越来越远，我现在只觉得很空虚、很迷茫。”

“如果他真的爱你，他一定不会利用他的感情来捆绑你，更不会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担。”

“我知道，至少我们曾经相爱过，对他对我来说都应该无悔了。所以我想，是时候放下了。”

瑾瑄决然地把戒指抛向大海。只见眼前是一波又一波的浪花，根本看不见戒指的踪影了。文涛转头望向瑾瑄，见她如释重负般在沙滩上坐下，遥望大海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，但嘴角却是微笑着。

文涛跟着在瑾瑄的身边坐下，抓起一把沙子，望着沙子从指缝间徐徐落下，迎风扬起了一些尘埃，似有若无、似幻似真，就像爱情。终于下了决心，文涛从口袋里掏出手机，毅然把所有跟徐巧莹有关的照片以及信息都删除了。忙碌地刷着手机的同时，他瞥见身边的瑾瑄正好奇地望着自己，不禁扬了扬嘴角，出奇轻松的语气，“我刚失恋了，我也应该要放下过去重新开始。”

瑾瑄先是有些诧异地望着文涛，可是很快她看出来文涛的坦然洒脱，猜想他应该也是不再纠结了，两人不禁有默契地相视一笑。

“我们这算不算是，同是天涯沦落人呀。”瑾瑄笑说。

文涛一时兴起，“不如我们两个沦落的人来张合影吧。”

说起来，以前在学校里都是一班朋友的团体照，他们之间好像还没有过两人的合照。况且，此时对他俩来说是个值得纪念的时刻，一个重新开始的象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