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终于赐婚,这是燕迟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最值得高兴的一刻。他决定带秦莞去朔西见父王。虽然他们之前闹得并不愉快,虽然父王不见得会有多开心,但燕迟还是希望能够正式把秦莞介绍给父王认识。
为免皇上疑心他回朔西是密谋些什么,燕迟只带着秦莞、茯苓还有白枫随行。当然,如果发现有暗卫跟踪他们燕迟也不会感到意外,始终皇上一直担心他们父子二人会带朔西军造反。
他告诉皇上,明里是让秦莞跟父王见一面,暗里是要亲自查探军粮贪腐的案子,这才得到皇上的允准回去朔西一趟。
路上,在微微摇荡的马车里,燕迟不禁眯起眼稍作歇息。近日为了查军粮贪腐一案他四处奔波,还因此曾跟父王吵了一架;晋王旧府挖出尸骨,他更不能放弃这难得的线索,同时还要周旋在皇上、太子和成王之间,燕迟不是不知道疲累,只是他必须撑着。
秦莞心疼地望着在不知不觉中睡着的燕迟,有那么一瞬间她犹豫现在所做的一切究竟对不对。发生了这么多事,他们是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难关,可是这场斗争似乎还看不到尽头。然而,她知道燕迟是不会轻言放弃的,她自己也不该如此悲观。
马车忽然停下。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跑上来跟白枫乞讨吃的。秦莞下车打量两个脏兮兮的小孩,叫茯苓给他们两个烧饼。紧接着又来了三、四个小孩,都争着跟秦莞要吃的。
燕迟被惊醒以后迅速下车查看,他有点怀疑这里地处偏僻,怎么忽然会有小孩出现。这时走来一个妇人,哭着申诉附近的一个村子水灾,死了好多人,这些都是没了爹娘的孩子。
秦莞问燕迟能不能去那个村子看看,燕迟犹豫了一下,这个时候转换路线恐怕会多生事端。几个小孩还在缠着秦莞,燕迟担心会伤到秦莞,便想要打发这几个小孩,忽然那妇人冲向燕迟,一把刀子刺入燕迟腹部。燕迟一脚把那妇人踢开,那妇人顺势抽出刀子,鲜血紧随着涌出。
白枫飞身上前制服那妇人,可是还未来得及问话那妇人就服毒自尽了。几个小孩们迅速跑走,白枫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,回头见燕迟摇摇头,便急忙扶燕迟上马车。
秦莞不及多想,迅速拉开燕迟的衣服检查伤口。行凶武器是把匕首,虽然不长,但刺得很深,想是行凶者因为不敢轻视燕迟的身手,立意要一刀毙命。虽然马车上备有药物,但最让秦莞担心的是她发现伤口流出的血有异,那匕首上沾了毒。
“赶快去军营......”
燕迟忍着剧痛,眉头紧锁。上一次他们父子相隔千里却几乎同时遇刺,他有不好的预感。
一路奔驰的马车忽然毫无预警地极速停下,车里的人都晃了晃。燕迟用手按压着刚包扎好的伤口,只觉得头晕目眩、视线有些模糊,却听见车外白枫大喊一声“大帅!”
燕迟一惊,急忙跳下车,眼见睿王正被数人包围,四肢被绳索捆绑悬空吊起。燕迟和白枫拼命冲过去,却还是迟了一步,眼睁睁看着一支箭直穿睿王心口。
燕迟跑到最靠近的一个戎军身前,几招之间已抢走他手中的长刀,再飞奔而去斩断捆绑着睿王的绳索。眼见睿王跪在地上垂着头动也不动,燕迟顿时杀红了眼,一刀割断其中一个敌军的脖子。其余戎军见状也不恋战,迅速转身逃走。
睿王躺在燕迟怀中已是奄奄一息,燕迟哽咽着不断呼唤父王,却没有任何反应。他抱起浑身是血的睿王上马车,匆匆赶回军营。
秦莞努力帮睿王止血,可是睿王失血过多,只剩顽强地撑着一口气。见秦莞向自己微微摇摇头,燕迟还是反应不过来,他不相信。
燕迟走到床边单膝跪下,望着眼神空洞、身子僵硬的父王,他不知所措地慌了。
“父王......”
睿王微微转过头盯着燕迟,仿佛此时才发现他。燕迟轻轻握着父王因为努力想移动而微微颤抖的手,他的记忆中好像没有牵过父王的手,这是第一次,有点冰凉、有点陌生。
“迟儿......”
燕迟的眼泪不断滑落。他本不应该在父王面前掉泪,可是此刻他已经不在乎了。
“好好活着。”
“对不起......”
燕迟冲口而出。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,也许太多的抱歉和遗憾,只有在惊觉来不及的时候才蜂拥而出。
“你是为父的骄傲。”
燕迟一怔,有些不敢相信所听见的,想回应些什么,可是却发不出声音,只是紧紧握着那只结实粗糙的手,直到它无力地松开。
他想再喊一声父王,可是一张口却吐出鲜血。燕迟眼前一黑,倒在那已经没有气息的躯体上。
•
燕迟睁开眼睛的时候,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营帐内。仿佛在梦中,他想起八岁那年初入军营的忐忑不安,想起跟兄弟们骑马巡边的热闹,还有那场永远忘不了的第一次跟戎敌对战。
他撑起身子坐起,腹部的疼痛顿时把他拉回现实。他想出去,刚一迈出脚步即失衡倒下,视线再次变得模糊。
这时白枫进来看见燕迟跌跪在床边,急忙把他扶起来。
“主子,郡主还找不出您伤口上的是何种毒药,只能暂时压制住,您还不能下床。”
“父王?”
“已经安顿好了。”
燕迟推开白枫,跌跌撞撞地走出去,迎面而来好几个人他都没看清,直到一副棺木挡在他的面前,刺痛了他的视线。
燕迟一直跪在棺木旁不曾起来,也没开口说过一句话。秦莞劝过几句,他都只是摇头。
腹部伤口的痛楚越来越明显,燕迟身子晃了晃,用手支撑着地上才勉强没有倒下。眼前的视线再次开始模糊不清,他闭上眼睛甩甩头,却甩不掉那忽隐忽现的残影。
燕迟再也支撑不住,缓缓倒下,一直守在身边的秦莞及时接住他。幸好此时白枫和茯苓从城里带来了解药,燕迟半躺在秦莞的怀中,送些水才勉强吞下解药。
“那些不是戎军。”
当意识渐渐清晰以后,他慢慢回想起当时的情景。虽然围堵父王的几个人都身穿戎军制服,射在父王身上的四棱箭也是戎军专有的,但以绳索控制敌人这阵法是朔西天枢营秘密设计的,他不相信戎敌会知道。
•
燕迟请秦莞帮忙验尸,查出睿王生前曾喝下蒙汗药。副将范鑫也说,自从北代太子出事以后睿王就下令收紧边境的巡防,戎敌不应该能够如此轻易潜入并偷袭他们。加上军粮的贪腐案,燕迟已经可以认定是朔西军的内奸害死父王,至于幕后主使,脱不开皇帝、太子和成王这三方。
皇上下旨,尽快扶柩回京下葬,不停灵不举哀,因为死于戎敌之手的睿王有失威仪。其余人听见以后都忿忿不平,燕迟却一脸淡然,毫不感到意外。
“回报圣上,我身受重伤,待身子好点以后会尽快带父王回去。”
他将虎符交给传信者。他偏要在军营里停灵举哀七天,还要彻查内奸,归还虎符应该能暂时让皇上放下戒心。
燕迟很快就锁定几个嫌疑人。要查出内奸不难,难的是如何揪出幕后黑手,看来还是需要回京城入宫才更方便调查。
•
睿王去世的消息还没正式传开,可是戎敌还是收到了情报。不出所料他们立即进攻边境,想趁着朔西军群龙无首的时候先拿下边防。
燕迟穿上久违的铠甲,手握长枪跃上战马,领着朔西军冲出去。为免戎敌使诈,他特别安排白枫带一队人镇守军营。
大帅说过,坚守这片土地是朔西军责无旁贷的责任,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轻言放弃,如果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,就是背叛千千万万托付给他们的百姓。就算最后要战死沙场,只求无愧于心。
朔西军将悲愤化为力量,都以一敌十的勇态奋战。这是为大帅而战,也是跟大帅一起的最后一战。
燕迟特意安排朔西军用绳索使出牵线阵,发现戎敌对这阵法毫不知情,轻易就降了十几人。间接证明了用绳索捆绑杀害睿王的不是戎军。
燕迟身陷乱战之中,将敌军踩在马蹄下。战马被打倒了,他就用长枪杀出一条血路。他仿佛看见父王威武霸气的身影,将敌人一个一个打倒。燕迟一直追随着那个背影,从小时候需要抬头仰望着到可以平视着,虽然一直触不可及,却是他心向往之。
•
秦莞终于等到燕迟回来,除了一点皮肉伤之外没什么大碍,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,悄悄把之前准备好的各种伤药收好。
秦莞帮燕迟脱下那厚重的铠甲,擦干净手和脸。
“我们赢了。”燕迟轻声说,却没有喜悦之情,“你说父王看见了吗?”
“他看见了。”
“他唤我迟儿......”
“他说,你是他的骄傲。”
燕迟紧紧抱住秦莞,放纵地尽情哭泣。
•
燕迟和秦莞扶柩回宫。
兵部暂时接管朔西军。燕迟已经清除朔西军里的内奸,范鑫升为大将军,保下每一个原来的朔西军。
睿王是在跟戎敌抗战时壮烈牺牲的,皇上下旨举哀一个月。